hangˇ do kon dedˋ doˋ tungˇ kon mˇ doˋ ge ti tuˇ hong —— ngi sud gaˊ teu ngiˇ ziinˊ
文 Yayoi Yaju Chang|攝 林軒朗
親身踏上老人家記憶中的內山舊時路,這是擁有賽夏族與客家血統的年輕藝術家豆宜臻(賽夏族語名:hewen a ta:in tawtawazay),用以尋找自身根源的途徑。細看她的地圖繪,將族人早期遺留的梯田駁坎、獵捕動物的陷阱、還有以事件或居民為名的地標,一一納入其中,淵源悠久的,甚至可追溯至清代。這宛如來自過往的零星線索,拼組成一座橋梁,引領觀者通向時空的彼端。
和多數在客庄出生的年輕人一樣,1993年次的豆宜臻高中時就北上,循升學之路成長。父母鮮少和她談論家族的事,也不刻意要求她學客語、賽夏語。年少時,她只知父親的老家在苗栗南庄的八卦力部落(kaehkaeh’oe’an,讀音近:嘎嘎歐岸),因為到頭份後庄客家社區工作而結識了母親。雖然來自不同族群,但生活習慣早已混融,「唯有每年11、12月舉行的祖靈祭和逢年過節的拜媽祖、土地公,也就是傳統的信仰習俗,才會感覺到他們相異的文化背景。」
但身世就像一條垂懸而下的線索,等待著她的探尋。2017年對豆宜臻來說是必須銘記的起點,這一年她甫自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畢業,考上藝術跨域研究所,「爸爸卻突然病倒了,我因而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父系家族的歷史,他知道我好奇,便試著告訴我一些事。」彷彿是個邀請,這些線索成為豆宜臻開啟田調創作計畫的契機。
返鄉探源 進入歷史現場
為了實際走過豆氏家族遷移的路線,她曾多次訪問同系旁支的豆鼎發(賽夏族語名:’itih a kalih tawtawazay)耆老等人,形成敘述式地圖,再運用GPS定位,將老人家印象中的地貌特徵,標記於座標精確的網絡式地圖上。「一切就緒,入山之前,老人家帶我做祈福儀式,跟祖靈說:這個女孩子她要做什麼事,請不要責怪她。」賽夏本有女子不可入山的禁忌,幸運的是,她得到了長輩的理解與支持,一路上就像取得了庇蔭。
而如今,豆宜臻建立的返鄉探源計畫、部落耆老會談例行活動,已邁入第三個年頭,且頗有規模。她將自己的身體與經驗工具化,把路上看見的風景,再次疊合於耆老的集體記憶,拓印出豆氏家族從西部沿海的三灣,往東部內山獅潭移居,而後下切至南庄蓬萊溪周邊定居,這一段長達兩、三百年的遷徙痕跡。儘管已是父逝後的尋根之旅,但也多少彌補了身為女兒的缺憾。「有時我會跟媽媽分享,今天又聽到什麼有趣故事。當然也期待能聽她聊一聊黎姓家族的過去,但我媽可能比較傳統,認為男性才能談,只知道家祠在新竹新埔。」
當問起她身體力行的這些計畫,希望能達到什麼樣的目標時,她說,「我還滿悲觀的,部落中的老人家已年邁,身體行動不便,不是每次都能和我們聊天。年輕一輩只能勉力做了,也許,頂多能再問十年。」 答案教人感慨。
藏在語言當中的文化種子
由於意識到老人家說的族語不盡然能轉譯,豆宜臻從2020年起就跟著賽夏語族語老師朱瑞萍(賽夏族語名:toway a kalih titiyon),當時原委會實行瀕危語言一對一教學制度,更有系統性地學習賽夏語。「可是我有一種奇怪的感受,我們現在所看到、聽到的口述或傳統,好像只露出它顯性可見的一面,背後還藏著更多看不見的東西。」她的一幅鉛筆草稿,形象化地描繪出那些難以察知的脈絡(語境)與文本(語言)之間的距離深度。「就像客語裡的『恁靚』(anˋ jiangˊ),我最近才得知,不一定只用來形容女孩子」,豆宜臻發現語言當中有太多無形的內容,在字典上也沒有記載,所以培養語感必須先積極創造說與聽的環境,「語言是立體的,在接觸了兩個不同文化的語言後,我覺得如同受到當頭棒喝,應該反思,自己對語言的看法還是太單一了。」
一如在賽夏語裡面,「kinbazae’an(故事)」這個詞彙,包含了一個字「bazae’(聽;聽到)」,豆宜臻舉例說道,老人家教她,故事是要聽來的,要多聽,聽見了要消化,融會貫通成為自己的思想,才會變成智慧。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在「kinra:aman(智慧)」當中,包含了「ra:am(知道)」這個字。
因為認識到語言底下還有語言,記憶底下還有記憶,所以她深刻地提醒自己,文化解釋當保有開放性,「應該關心的是,過去流失掉了什麼、中間變化的過程是什麼,它在當中演變了多少,以至於現在我們是這個模樣。」通往自身文化根源有許多條可能的路徑,而她顯然還會持續走,在我們看得見與看不見的,新與舊的地圖上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
春聯
在客庄長大,豆宜臻印象最深刻的是家裡張貼春聯的習慣。這樣物件與它背後所代表的習慣,也被她移植到了每一個生活居住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