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nˊ zo dedˋ ngiongˋ eˊ kon doˋ idˋ gienˊ loˋ vugˋ ge seuˊ siidˋ —— ngi sud gaˊ liuˇ qienˊ viˊ
文 于念平|攝 林家賢
藝術計畫《禁山14號》起源於劉千瑋苗栗苑裡老家的土埆厝,他從隨著時間崩毀的土堆中回收出的不只蜂巢,每隔一陣子又會有新發現的貝殼、小小的動物骨頭⋯⋯等
近年台灣的文化資產保存意識興起,面對無形的文化和有形的古蹟,政府、史家、學者、文化研究員、法規制定者、修復專家和文化承襲者等,皆用不同的方式進行「保存」。藝術家劉千瑋的藝術計畫《禁山14號》起源於一棟位於苗栗苑裡老家的土埆厝,並可被視為一種對文化資產保存方式的回應。透過展開,而不是規定問題,他的創作動力,或許可以化為一個更具空間的提問:「我們可以如何看著一間老屋的消失?」
位處日、閩、客的交界地帶
循著客車剛好可以開過的水田間小路,來到劉千瑋位於苑裡的平房工作室,他將層架上的物件,一字排開在大工作桌上,如博物館內歸檔文物、又像是歐洲大型五金用具行中,陳列商品的邏輯,是他的長期創作計畫《禁山14號》所累積的階段性物件。平房外頭另一棟,如古代遺跡的、正在風化崩塌的土埆厝,就是這個計畫的起始點。
因求學長期旅居德國的劉千瑋,在2016、2017年冬回台時,發現祖父母的家因為年久失修、地基被雨水侵蝕,幾乎要倒。當時長輩鼓勵他修繕老屋,加上農村再生計畫在整個山腳地區的運作,讓劉千瑋開始思考:「農村再生的公共性究竟長什麼樣子?」
從兒時的經驗出發,他認為,苑裡是個文化交雜混同的特殊地區。「海線客家聚落常常與閩南文化融在一起,像父親住在苑裡上館里的遠親友人們(接近三義鄉一帶),可以在閩南話和客家話之間轉換自如。」劉千瑋說,他是外公外婆帶大,從小與他們一起住在山腳國小日治後期宿舍群,而這棟土埆厝是他小時候常常來玩的地方。如今工作室的區域,以前則是神明廳跟大堂,後面有豬舍和一條小河,這些場景都還清楚留在他的記憶中。
當時眼下這些私己的回憶和其中公共性的可能,都集合在這棟快要倒塌的建築上。劉千瑋想,除了塗上水泥、讓房子徒具其形以外,還有什麼保存的方式?他選擇走的第一步是回收。
從聖像畫、獨居蜂展開的多重宇宙
清理老屋的過程中,劉千瑋「出土」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家族物件,以及客家土埆厝的特殊結構,像是跟房屋結構一起搭的床架,而他也在床底的儲藏空間,找到耶穌雕像、聖母畫像等天主教聖物,一問父親才知道,爺爺當年曾短暫改信天主教,還曾為此受曾祖母嚴厲斥責的軼事。
另一個他的驚奇發現,是存在各處房屋縫隙之間的獨居蜂巢。不管是在厚厚的土牆裡,還是畫框與畫之間,都存在這些獨居蜂的家。劉千瑋從蜂巢的結構展開研究後,又發現,許多不同品種的蜂都曾駐留此地,如日本藍泥蜂。
他把這些蜂巢搜集起來,在整理房子所累積的廢料時,就把它們一起丟進火裡燒,這些廢料燒了一天一夜後,蜂巢竟在高溫下燒成了陶。「因為客家土埆厝的土牆具黏性,才能燒成陶。我覺得很有趣,經過火燒後,它從自然物變成文化物件。」這個隨機的過程裡,昆蟲與人的關係,成了「客」與「家」的互文。劉千瑋繼續說,「獨居蜂用我祖先的房子去蓋了他們的房子,而我的祖先則用自然材質蓋了自己的房子。人、昆蟲之間,又有第三個位置,去動搖主客關係。」
不只蜂巢,每隔一陣子,風吹雨淋,厚土牆又鬆動一些,總又會有新的「文物」露出,如貝殼、小小的動物骨頭等,它們標示著看待文化物的那個第三位置,更像是揭露時間感本身。
重新想像一種「保存」的意義
《禁山14號》當中還有一個工作重點,就是開模複製,但這也無法被簡單理解為考古學的技術與研究。透過借用這些複製技術,劉千瑋在做的是「立體的文件」,並包含各種表現材質的實驗,來紀錄、表現老房子各個大區塊的表情。他說,「我無法回答我跟客家文化有哪些深刻感情,但或許它的隱性性質,就如同獨居蜂在體內消化、保存了這棟老房子,無法被語言化或實體建檔的存在。」
每隔一陣子,這棟土埆厝就會消失一點點。「每次回來看它都長得不一樣,永遠都有新的東西出現,直到它變成只是一小堆土。」劉千瑋說。回到此創作計畫初始的提問,面對各種文化的消失,保存之意義或許也可以是參與和見證,而他也十分期待,當這樣的創作路徑越來越進入公共領域後,會激起什麼更豐富的討論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
在土角厝牆裡生長的獨居蜂巢(現成物燒製)
劉千瑋記得小時候在這棟房子的玩耍記憶裡,也有獨居蜂飛來飛去,他從未想過,那些獨居蜂當時也許就住在他所在的房子,厚厚的牆壁裡。
當聽到「客家物件」,他腦海中首先出現的,就是那些在土牆裡找到的蜂巢。對人類來說,蜂是「客」,卻在土牆築成了「家」,而人與蜂同住,無意間,也互相參與了彼此的文化生存軌跡,遙遙隱喻所謂族群、認同和文化保存,可以有更多執行與想像的空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