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aiˇ ge gi i , ximˊ ge iangˋ zeu — — toˇ ngi gaˊ ngˇ fi fongˊ
文|吳孟倫
攝影|王阿福
取一土段於轆轤上擊拍,淋水、旋轉、施力,以掌心感受土移動的軌跡,直至作用力將土定於轆轤的中心才能開始拉胚。定中心,是做陶的基礎,亦是起始,「拉胚時身體要穩,當我開始定中心,也好像在定我自己的心。」
吳慧芳說,自己曾是純然的無神論者。2010年回家鄉苗栗成立「丹陶瓷DanCeramics」工作室後,面朝田野與陶相伴的生活使她平靜,也讓她遇見一群調性相似的做陶者,相聚時他們不僅談論陶的技法,他們也聊靈魂。「我現在慢慢地相信靈魂這件事,這使我面對人生的心境產生變化。此刻,我的生命就是來體驗的。」
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
工業設計出身,2001年吳慧芳參加台灣照明燈飾設計競賽拿下首獎,後到義大利Domus Academy攻讀設計碩士,就學期間的設計作品亦得到義大利Plastic4TheHouse家具設計競賽首獎。事業發展順遂之際,吳慧芳選擇走一條陌生的路,飛到美國舊金山的房產公司當軟裝設計師,後又察覺該職業方向亦非自己所望,毅然決然回到台灣,開始做陶。
回望自己兜轉的人生經歷,她咧出笑容,說這也不是勇氣,只是當直覺出現,她必須去做。「我人生的信心不知道哪來的!在美國的時候,有天我腦袋就出現一個畫面,看到我的陶藝作品在藝廊展覽。過了十幾年之後,我做到了。所謂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,做陶這件事好像必然是我人生要走的一條路。」設計領域習得的3D建模知識,讓吳慧芳在構思陶作時擁有跳脫平面的立體視角,以作品的各面做藝術的展演;軟裝師具備的家居美學,讓她設計出的生活陶能夠輕巧躍動於使用者的日常,成為生活的美本身。
過去的基礎,成為做陶的起始,吳慧芳在緩慢的時光裡旋轉,找到自己的中心。
土的修煉
做陶是一場土的修煉,從練土、塑形、修胚、素燒、上釉到作品出窯,工序繁複步驟環環相扣,且經常會面對失誤,必須練習耐心,進而凝煉作品。
最開始,吳慧芳玩陶土雕塑,後來向苗栗的陶藝大師湯潤清學習拉胚技術,現在則專注以胎絞技法發展陶藝創作,「胎絞是一個傳統名詞,指在一個胚體中混有不同的土的技法。我做的胎絞是將含鐵量較高的土與另一隻土包在一起,配上我自己研究出來的釉藥,讓作品呈現抽象紋理、釉藥發色後豐富的青藍色調。」這隻專屬於吳慧芳的釉藥,以她的生日229作為釉系編號,在高溫燒製時229釉藥會變得濃稠、容易起泡,進而毀掉反覆琢磨出的作品,為了克服這個情況,她不斷實驗只為找出適合的燒製曲線,「我過去非常喜歡放下與拋棄,但做陶是一個我不會放下或拋棄的事情。就算我經常要被它折磨,做陶是我可以做一輩子都不會膩的事。有次在影片上看到九十幾歲的老太太仍在拉胚,她的手可能有一點抖,東西也歪歪的,但我覺得那個畫面很可愛。希望我到老,也還在做著陶。」
2024年三月,吳慧芳與藝術家楊宜娟展出《數羊的時間》雙人聯展,以陶偶、茶道具、陶版畫等作品捕捉半夢半醒間,靈感降臨的朦朧片刻。在此展覽中,吳慧芳結合胎絞陶版畫的抽象圖案與釉色亮、霧面的對比,當使用者拿起作品端倪時,才能藉由動作撇見反射的質地,創造將一片夢境拿在手裡的意境。「我在把土擀開之前,無法把握會出現什麼線條。抽象的圖案添加一些媒材、或選擇裁切的平面,就會隱隱變成一個具象的畫面。我很喜歡這種半抽象的作品呈現,因為能保留著觀看的人自己心中的映照。」
以陶,作為自我的延展
土是有記憶的。土條在被擀開時會記憶前後運行的方向,若沒有運用刮片左右撫平、破壞施作痕跡,土條便會在乾燥過程中循過去的記憶捲曲起來。做陶前五年,吳慧芳總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作品,嫌棄技法瑕疵、挑剔創作青澀,她與土對話的姿態,喚起她的兒時記憶。「很多人會說童年創傷,可是我覺得所謂童年創傷是你在那一個環境裡面建立的對話人格,那個人格可能會不斷地批判你。創傷可能來自成長歷程、也可能來自你自己。」做陶是以反覆撫平的手痕,重塑吳慧芳與自我的關係,「現在我再回頭看最初的幾件作品,覺得它們可愛。」
用十幾年的光陰,成為一位陶藝家。吳慧芳感覺,這是一個慢慢落地的過程,「我曾經只想做抽象的作品,就只是想做一個我覺得美的藝術品。現在我會思考,我運用的窯燒手法適合泡一壺怎樣風味的茶;我做的杯子、茶海、花瓶會帶給使用的人怎樣的感受⋯⋯想到自己創造出的作品在這個世界上被某個人喜愛地、好好地使用著,會帶給我很大的力量。」
丹陶瓷工作室的斜對面是已歇業的苗配瓦斯行,在吳慧芳小時候,吳爸爸用一台卡車拉拔孩子們長大,每日開車到苗配瓦斯行載瓦斯,配送到苗栗陶窟的各家窯場。望著瓦斯行旁綠油油的稻田,成人之後的吳慧芳,每日安靜地植菜種土,以陶作為自我的延展,透過創作與世界對話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
桔醬
吳慧芳高中北上求學時,特別要求媽媽替她帶一瓶桔醬。「客家人都會用桔醬沾很肥的白切三層肉。兩個質樸的東西搭起來,就是難忘的味道。桔醬的酸很特別,很難在其他料理吃到這個滋味,我覺得桔醬也有給我一種客家文化的本性——很紮實、很實在,沒有經過過濾的感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