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un biang loiˇ kiaˇ , ngaiˇ deuˊ he mˇ hiˊ mong iaˋ zagˋ vugˋ kaˊ san tedˋ — —zonˊ fongˋ 《 gaˋ xienˊ ngˋ 》 ngienˇ ngab
文|郝妮爾
攝影|王阿福
出版第二本散文集《假仙女》,顏訥的最新著作扣合著她在世界各地的算命經驗,那是搜刮了各方口中對自身命運的揭示,卻又拐了一個彎自稱為「假」的路線圖。半是輕飄飄的仙氣,半是沉甸甸的現實擠壓,這樣的創作思路非常顏訥,同時也隱隱呼應她對於自身客家血統的思考。
她童年有一大篇章都是泡在外婆的鳳林家,山間的客語迴盪在日常之際,她隨著外婆與母親殺雞、採葉,做菜包,曾被雕琢過其客家發音的正統與否,偏偏,又在成年教書以後,因為無法精準唸出客語山歌,而深感質疑,「我會不會不夠客家人啊?」她經常這麼問自己。
當時,純粹只是愛著那個家
「回家」這兩個字,有很長一段時間,指的都是「回到鳳林外婆家」。
顏訥說,外婆鳳林的房子靠山,門外有個大院子,前方有張斜坡,「小時候騎腳踏車溜下來的時候超刺激。」彼時與家人住在台北,那段慢慢往上爬坡的體感,才真正讓她有種回家的踏實。
其實,童年多數時間都是快樂的,顏訥說,只是少數會有讓她覺得困惑的時刻,例如,「當時我不理解我媽為什麼要一直訓練我們做各種農活,或者是殺雞?」關於殺雞那段記憶,她是這樣描述的:「有人送我們一隻土雞,媽媽大概覺得我們年紀夠大了,就要我們去處理。但我實在太害怕,就在房間裝睡,弟弟於是被抓去處理那隻雞,而我遠遠聽得到所有的步驟——踩住翅膀、割牠脖子、然後放血⋯⋯。總之,類似這樣的農家生活,在我小時候有全方位的體驗。」
許多事情都是後知後覺的,當下感受到的或者日常或者怪異,原來都是母親極力想保留她與這個家的緊密連結。「媽媽是真心愛著她的家,大概也沒真的想過她跟客家的關係,只是想把她的童年分享給我跟弟弟。」
一般談起譜系,似乎都順理成章依著父親的脈絡走。然而因為鳳林家曾歷經二二八事件後一段艱難的歲月,是以母親早在最初就約定逢年過節是回鳳林,「也因為這樣,日後我總會覺得,客家這個身份是我選擇來的,也因為這樣,這並非不證自明的一件事情,需要我一再地梳理它、談論它。」
客家的資格
雖說如此,顏訥在大學教書,本學期開設「客家文學導論」,「讀到客家山歌的時候,發現我唸出來的音跟字對不上,還要請我媽錄給我聽一遍,好像回到童年她訓練我客語發音的那段時光喔。」她說,語帶幽默,實際摻雜著一些對自己的疑惑。特別是近年與客家有關的邀約又接二連三的來,每每遇上講座、專欄等事,都讓她忍不住自問:這樣的我,夠客家嗎?
怎樣的人才「夠客家」呢?顏訥也說不清楚,只覺得大概有比自己更「純」的客家血統吧?雖是如此,她與外婆生活過的記憶還是經常浮起。
疫情期間,她很勤著做菜,學外婆做菜包的步驟,將糯米捏成一團、丟入沸水中燙熟,「在做粄模的時候,就會看到外婆從滾水中將糯米糰撈起,我整個人驚呆,問說這樣不會燙嗎?她說年輕人才會怕,老了神經已經不太敏感了。」
顏訥說,外婆是與痛感共存的人,這或許和二二八的存在有關係,可是她從沒真正問過,就像她年幼的時候也沒問過母親何以這樣計較她的客語發音,「最終,可能只是怕這個家散掉吧?」
這樣的意識,承襲至今,輪到她開始積極的、甚至刻意的討論。「長大以後我的客語也沒有說的這麼好了,那個斷裂感還是存在,雖然如此,我很珍惜每一次能夠論述的時刻。就像我說的,這可以說是我選擇而來的身份,一邊說,我好像才一邊滲入客家的日常裡面。」
髒水潑來前,先閉緊嘴巴《假仙女》
用力談論客家的顏訥,近年反而懂得輕盈書寫散文。
新著《假仙女》橫跨了數年完成,讀者也彷彿與她經歷每個算命現場、瀏覽她的生命軌跡。相較於第一本書《幽魂訥訥》的吵吵嚷嚷,這本相對靜謐。顏訥說自己長年在尋找散文的聲腔,「近年發現,我沒有喜歡那麼吵鬧的寫法,所以這次調低音量來寫。」顏訥說,寫散文的人像是住在玻璃屋,一切日常都像是表演,原先的吵鬧是她的隱身術,讓她能夠節制地處理傷痛。若是如此,那這本書的文字大概就是她製作的「毛玻璃」,即便置身其中也能感覺安全。
只是,她畢竟做不到像外婆那樣不怕燙的、從滾水中撈糯米的氣勢,這點也是她在陪同母親算命時發現的。「那次算紫微斗數,我媽鉅細靡遺地問了兩個小時,那種對於自己命運細節的理解渴望,跟我和朋友去算命、那種躲躲藏藏的姿態完全不一樣。」
雖說如此,顏訥說自己或許仍有著「適合算命」的體質吧?「我不追求安慰,或者療癒性的答案。如果可以,希望他能把我生命最髒的部分告訴我。打個比喻來說,就算我知道接下來的人生要被潑上一盆髒水,我希望在潑上來之前,可以先把嘴巴閉起來。」
閉緊嘴巴,低聲吟唱,《假仙女》是集結她輕盈與沉澱的生命之作,且從中談的不再是「客家」,而是感受她如何談論自己的「家」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
花衫
外婆兩年前過世,與家人收拾衣物的時候,顏訥也帶了幾件回家。「我偶爾也會直接穿外婆的衣服出門。」她說。穿上以後,很多記憶也會被穿戴回來,例如鳳林酒甕裡的梅子味,或者廚房裡燉煮中的酒糟雞。「仔細想想,我這幾年不斷提及客家,其實也只是在談論我的外婆而已。」關於是否「足夠客家」的躊躇,偶爾還會在心底浮起,但畢竟她一次也不必質疑,自己是曾經在鳳林的山路間自由闖蕩、與外婆親暱相處的孫女顏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