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uiˊ siinˊ teuˇ ngib,siiˋ zungˊ iˇ idˋ— —3D ngi sud gaˊ vongˇ hoiˋ enˊ
文|胡庭箴
圖片提供|黃海恩
從澳門來到台灣後,黃海恩說,她一共搬過八次家。「不搬反而覺得哪裡怪怪的。我其實很喜歡穩定的生活,但同時也會害怕生活變得可預期。」
或許與祖父母輩遷徙到澳門定居有關,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個異鄉人,總在城市內、國際間四處飄泊。從澳門隻身來台唸書時,黃海恩不過20歲的年紀——一個嶄新的環境,一張空白的畫布,在這充滿無限可能的奇幻國度。不過當新鮮感褪去,思鄉卻是始終縈繞於心的苦澀情感。為此,黃海恩以自身客家人的身份和異鄉人的角度出發,於2022年創作了《亻厓》這件作品,搭配她和好友用客語譜寫的歌曲,傳達對故鄉的無盡思念。
3D創作的起點
從高中開始就下定決心要學設計的黃海恩原本在澳門唸書,然而,死板無趣的課程卻像黑洞般每日吸食她的靈魂,那段時間,她感到無比痛苦與空虛,「我就想說,如果大學四年都在這邊,你還不如殺了我吧!」
一天,黃海恩的高中好友前來探望,在輕鬆的談笑間,好友拋出一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建議,「咁食完就去辦離校手續。」(那吃完就去辦離校手續。)她說。
「係咪啊?走咯~」(真假,走啊。)雖然帶著一些玩笑的意味,但她的話卻讓黃海恩感到一絲真實。從食堂到辦公室的距離不到五分鐘,簽下那份離校申請表也不過一分鐘。然而直到簽完的那一刻,她才回過神來,意識到這不是在開玩笑。興奮與對未知的恐懼交織在一起,黃海恩第一次意識到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。
那年的她18歲,她記得那天的三色豆豬排焗飯特別好吃。好友的一句話,自己的一個決定,成為了人生的轉捩點。契機往往也是一瞬間的閃現——要不要、做不做,所有的決策都是一次次的取捨和風險,尤其當面對家人和對自己的期待時,黃海恩選擇了後者——下一站:台灣。
彼時,她正在為申請入學準備作品集,「現在回想起來我這份作品集就像buffet一樣。」裡頭包含攝影作品、自己車的蘇格蘭裙,以及3D動畫,「那時候剛好在YouTube上看到3D Motion Tracking的教學影片,我就模仿了當時很紅的紙箱人做成影片交上去。」影片結合公園的實體場景與3D技術模擬的紙箱人,那是黃海恩的第一件3D作品。
當時的她曾對這完成品感到自豪和驕傲,但現在若回顧這段影片,卻只能莞爾一笑——就像是在家裡翻出舊照片,看到小學時期的紫菜瀏海造型;那是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青澀歲月。
後來順利考上了台灣的大學並進入理想科系的她並沒有特別專注在3D創作,而是在學校安排的基礎課程中探索不同的媒材。但漸漸地,她的3D作品受到周遭人們的肯定與關注,再加上3D創作的成本極低,她便在不斷地摸索與嘗試中越做越感興趣,「比起畫畫和雕塑,3D輕鬆很多,自己摸一下就會了,而且那時候正好流行這個,我就覺得好像真的可以繼續做下去!」
只是沒想到一碰就延續至今,3D創作已然成為黃海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且熱忱絲毫未減。
現代科技與工匠精神
最初黃海恩喜歡「捏人」,在創造表情與五官的同時保留面相的不對稱與細紋,這些本屬「不完美」的特質卻是人類最真實的樣貌,每一條皺紋、每一個斑點都是她深刻的觀察。也因為自己是人類,黃海恩喜歡在創作中思考人的多樣與不同,「人本來就不完美,而且是個非常複雜的物種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面向,而隨著時間的推移,每天也會有所不同。這種複雜多變、天然不對稱的特質,對我而言充滿了挑戰,也深深吸引著我。」
近期黃海恩開始注入與信仰、民俗文化有關的的創作內容,於2021年發起文物創作計畫《Sume100》,開展名為「Sume的世界觀」,首次提及 「Outlander-Hakka」的概念,以「Ngai(異鄉人)」的身份為起點,旨在創作一百件數位文物作品。藉著每件作品背後的文化根源故事,開展了一場對自身探索與尋「居」的旅程,「文物的魅力在於,它凝聚了前人對美的詮釋,將最美好、最渴望、最真實的社會面貌呈現出來。文物不僅反映了各個時代的多元層面,還包含了當時的背景、人文與社會,成為最重要的歷史見證。」
那種對細節的專注與對品質的堅持,體現了對美與真理的極致追求,即使自己做不到真正的工匠,黃海恩也希望在作品中至少可以體現這份精神。
跳出框架,活在當下
曾經有一段時間,黃海恩執迷於萬物的是非與偏頗。在作品《見牛圖》中,她寫道:「對求解的執迷時常讓我越陷越深,是跳脫了新的界限還是是另一個被困,我無從得知究竟有否真的看清了真實,或許我根本不用探究這件事,就如問題無法解決問題本身。」
在印度教裡,須彌山(Sumeru)是其宇宙論中最高的神山,黃海恩以此典故為底本開創了系列作品「Sume」,希望提醒自己人世間的是非對錯有很多面向。於是這成為了她的世界觀,關於人性的慾望與嗔癡、關於世間的探問與糾葛,種種的人生哉問,都在她的作品中得以窺見。
那麼如今的她又在探問什麼呢?「最近我覺得自己好像跟人們、跟生活離得太遠了,但我畢竟還是人類,還是要跟世界有所互動。我希望能在跟人說話的時候好好聽對方在講什麼,而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思考作品的事。當然更重要的是要活在當下。」
以創作探究自身,回歸本心的所思所想,對如今的黃海恩而言,藝術不是將自己完全抽離,而是在好奇中反覆地輸入與輸出,進而認識自己、瞭解自己,最後成為自己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
《亻厓》
黃海恩的3D作品《亻厓》以客家的「我」為題,抒發對家鄉的思念與身份的認同:「亻厓(我)是一個在客家家庭長大但不會說客家話的孩子,也離鄉背井了好一段日子。今晚突然有興致,我獨自走到這條來陰橋,自吟了一曲,來思念在遠方的致親及友人們,你們安好嗎?」黃海恩說:「我跟每代人搬遷的原因都一樣,想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,並活出自己的樣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