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iinˇ viˇ siinˊ tiˋ siinˇ viˇ nˇ 《 bl!nk 》 zungˋ bienˊ xib ・ zogˋ gaˊ ab liˋ ziiˊ in
文|蕭詒徽
攝影|蔡之凡
七歲之前,ab 在苗栗公館的這處田間長大。
她帶著剛下車的我們,穿過那些充滿過去的小路:「客家人和鬼神很近,所以你們看,墓碑就在田的旁邊⋯⋯再旁邊又是土地公廟。」
「聞聞看,這是柚子樹,有沒有柚子的味道?」
「這裡要小心,這兩隻狗會叫。」
短短幾百公尺的路,她如數家珍。整個村落大都姓李,幾乎都是親戚,只是人太多了,有些親戚還真是最近才第一次見。唯一消失的是一條大水溝,以前她和同齡的孩子跳進溝裡抓魚,阿公總不喜歡她去,因為曾有小孩死在那裡。
「村裡的婦女會在水溝洗衣服,我阿婆看到我玩得髒兮兮,都會擋在我前面不讓阿公發現,叫我趕快去洗澡。」
我們抵達ab阿婆家,桌上已擺著水粄、婆菜、紅蛋,ab 說是早上和阿婆一起去市場買的。她帶我們繞屋一周,介紹門緣上的桃符、用了三十年以上的廚房菜櫥、屋後的菜園:「以前菜園沒隔這麼好,我們會直接挖土抓蚯蚓。」
彷彿每一件事物都能一一指出名字,讓人幾乎忘記,她七歲後就被父母接到桃園定居,離開阿婆,離開客庄,也漸漸忘記怎麼說客語,直到三十歲後才因工作重新爬梳自己與客庄的關係。
我的爸爸,我的編輯助理
搬到桃園後,有段時間父親仍不住家中。小 ab 與母親較親,認同也傾向閩南。直到大學時父親搬回家,父女重新建立關係,她對客家的思索才逐一浮現。
「我現在很認同自己是客家人,但那是一個經過尋找的過程。」她說。
這尋找並非從零開始,而是一種再現與召喚。「像這紅蛋,小時候掃墓都會有,我們會把碎蛋殼撒在墓碑旁;但因為阿婆當天早上才染蛋,掃完墓後我們手上都會紅紅的。」
「這是很身體的記憶,我只是透過某些過程,把它們再撿拾回來、辨識出來。」
這回溯,與對父親的認識同步發生。去年,ab 擔任《靛花》主編,其中一個內在動機就是更了解父親。
「跟爸爸一起靠近這裡,一起爬梳客家文化。我會問他很多問題,比方說想找一個福菜場,就請他幫我打聽,好像把他當成編輯助理一樣。」她笑說,大家的爸爸是不是都這樣?「他其實會想找話題和你聊,可是平常只會告訴你開車該走哪條路。但你感覺得到,他希望自己能幫到你。」
那認識,也成為對自己的認識。「以前不理解爸爸那種很好客的性格,為什麼每次回來都在接待朋友,後來發現老家這裡的人就是這樣,習慣串門子、門不鎖,自由進出,辦葬禮時互相幫助。他們喜歡群聚,透過實際接觸維繫羈絆。」
看著為我們準備了一桌食物的ab,那不也成為了她的特質嗎?
黑色衣服,白色蕾絲
主編《靛花》期間,她關注客家文化中的女性議題,做過東勢助產婆文化,訪問客庄音樂家的妻子。
「一方面,很少人談客家女性的處境;另一方面,選擇自己喜歡的題目很重要,因為每次跑田野都累得像跑馬拉松一樣。」為什麼是女性?「其實這關注,也來自於我自己對性別的思考。」
作為家中第二個女兒,她從小便對「女性」這個身份抗拒,可能也因為太早意識到長輩的期待。「小時候都被剪很短的短髮,長大後才覺得,是因為阿公期待爸爸生男孩,結果第二胎又是女生。」
這覺察促使她叛逆,「以前不希望自己有很女生的行為,覺得自己要剛強,不能太柔軟。」在家,她是力氣很大、經常幫忙搬東西的女兒。在外,習慣穿黑色系服裝,對於展現女性的柔美感到彆扭。
但那或許並非真正的自己,而是反抗意識先於自我欲望。「這幾年有慢慢練習展現不一樣的自己,例如以前會很拒絕可愛,現在可以在包包上掛 Care Bears,或是穿像這樣白色蕾絲的東西。」
這種拉扯與雙面性,也反映在她的創作裡。她以李姿穎之名編輯,以ab寫作,去年,她出版小說集《不道德索引》,書寫那些不被歸類、不服從典範的女性角色,拒絕單一標籤。從書寫到編輯,新創辦的媒體《bl!nk》也持續探索人類在社會間的權力流動。
「或許因為自己始終對權力關係保持懷疑,無論是家庭中的性別角色,或是社會如何規訓一個人。」
身體很真實
這幾年,ab 尋覓自己,也尋覓與自己聯繫的文化,而最切身的感受正是身體感。「身體的勞動會帶來比較深刻的感覺。像去魚市場,不能穿皮鞋,那味道真的洗不掉⋯⋯土地需要你順應它,才能進入它。那對我來說很真實。」
這身體感,也影響她的編輯思維。「去漁村、客庄做訪問,當地人不在乎你來自哪裡、不在乎你的媒體流量。進入田野時,無法用臺北那一套方式做內容。」
這也是她帶我們來阿婆家的原因。「我現在更喜歡一些不便利的事情⋯⋯我們當然可以約在我桃園家附近,大家都不用舟車勞頓。但這種過程,甚至無關訪問,只與我們的身體有關,關於如何打開感官、去接受和挑選。」
訪問途中,阿婆吃完喜酒回來,看見正在受訪的她,牽住她的手,喚她寶貝。
「我的人生中,只有阿婆會叫我寶貝了。」ab說。
「阿婆帶大的寶貝不就是這樣嗎?」阿婆一邊說,一邊又摟了她一下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:白花鬼針草
小時候的 ab 喜歡在田裡採野花,綁成一個花束送給大人。在田裡採野花跟泥土相親的野性是她喜愛的身體經驗。如今身為編輯,身體感再次成為她留意的命題——拍攝過程中,許多鬼針草的針刺不停勾纏著她的蕾絲裙擺,但 ab 只是平靜地說「我弄一下」,十分習慣、不以為忤的樣子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