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客語時，我比較知道自己是誰——饒舌歌手 Yappy

出生於苗栗市區，Yappy 對這片山城的地圖有著近乎本能的熟悉。談起「南苗」與「北苗」的劃分，他的腦中自帶導航，領著我們來到貓貍山公園⸺那裡，是他人生第一支 MV 的拍攝地。他流暢地解釋苗栗本是作「貓貍」，是來自平埔族語「平原」的音譯，令人想起他每次上台介紹自己「來自苗栗山城」、是「Hakka Represent」（客家代表）時的自信。從體育班到饒舌舞台，Yappy 的人生轉折來得早，卻比同齡人更穩重，語速不如饒舌時犀利，而是誠懇溫厚。很難想像這樣成熟的他，今年才 24 歲。

從苗栗到台中，以城市印象入歌

「一開始是自己做音樂，我發現沒有人做不修邊幅的客語陷阱饒舌；雖然當時對整個文化的挖掘（digging）沒有這麼深，但覺得這是沒有人做過的事，就一頭栽進去。」

高中時期，Yappy 是體育班的一員，高二時因成績表現未如預期而自主退隊，高三時搬出宿舍，課餘開始在分租套房裡錄製創作，套房的隔間薄得像紙，常常惹得鄰居敲牆抗議，那時他只能一邊壓低音量，一邊摸索自己的聲音。

那時，他喜歡和朋友一起即興唱饒舌，剛開始乘著亞特蘭大陷阱泰斗 Migos 等人的浪潮，下載 SoundCloud 上每日幾百筆更新的免費陷阱節奏（beats），臨摹 Lil Pump、XXXTentacion、Juice WRLD 等將情緒饒舌（EMO）風格推向主流的歌手。而在苗栗成長的日子裡，他見到苗栗客人壁壘分明，像極黑人社區中的幫派；來到台中，看見都市小孩遊走法律邊緣，這些生活中的觀察都成了他的歌曲靈感，將看似邊緣的城市印象以幽默態度化為創作，試著寫下自己的擔竿人生。

走進大眾的耳朵裡

〈陷阱苗栗〉時期後，認識的製作人介紹他車庫饒舌（Grime）與 UK Drill（鑽頭音樂）等發跡英國的風格，Yappy 當兵前就一直在苗栗老家練技。「中文比較少人用這類曲風，當時剛好參加 ListenUp 饒舌比賽認識滿人，寫 Grime 的時候都會請教他。」而直到 Yappy 參加完《大嘻哈時代》，有天，那個還住在高中那間分租套房的朋友忽然傳訊息說，當年敲牆抗議的鄰居在放他的歌，他才驚覺自己真的走進了大眾的耳朵裡。

與現在夥伴 Multiverse 製作人 Macdella 首次合作的〈大顛狗〉，Yappy 嘗試用客語入歌，也影響了整個團隊從此更勇於使用母語創作，從〈埔里水〉到〈阿土伯〉，本土語言在 Multiverse 的音樂裡扎根發芽；年初新 EP《Yappy New Year》，Yappy 仍以 UK Drill 風格為底，而母語，已成為他最堅實的根基。

Yappy 說，他創作時會把《教育部臺灣客語辭典》開在一旁查閱，從第一首錄完的 demo 開始，就習慣先給家人聽過。他的阿太（曾祖母）——今年已屆百歲——至今仍以客語交談，這樣的語境，也成為他語言實驗最深層的基底。

「我不是想把客語變成一種復古象徵，而是要讓它變得自然有趣。像『醬油 teu iuˇ』聽起來很像 Tell You（告訴你）、『集合 sibˋ habˋ』就像嘻哈，聽到就會被戳一下。」在他手中客語成為語感素材，浸入旋律與節奏裡，聽者即便不諳客語，也能在旋律與節拍中，找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親切。去年，他與夥伴們共同創作的〈有緣作伙〉掀起台灣嘻哈新浪潮，甚至引出新住民、原住民歌手用族語響應翻唱，現場演出時，台下觀眾也一同高聲唱著客語段落。

那一刻，他知道，自己的母語，正悄悄走向更遠的地方。

誠實地做回自己

走過早期的摸索，Yappy 的音樂也在慢慢蛻變。「以前很想唱得字正腔圓，現在更想聽起來就是唱歌。」早年總是套上嘻哈濾鏡，如今他一層層拿掉武裝，更忠於自己的出廠設定。平日，他規律運動，錄音前會到土地公廟祈福，一邊聽 Bone Thugs 與 Fugees，一邊騎著 YouBike 去工作室錄音，自律地彷彿又是昔日的運動員。

記憶裡的苗栗，是兒時跟隨父母出入應酬場合、唱老歌唱到尿布裡被塞滿錢，不怯場又善於觀察的 Yappy 認為自己像記者，寫鄉下印象不為批判，而是想揭露生活切片。Yappy 說，苗栗很難都市化，但也不需要都市化，苗栗人排外、保守、愛走舊路，「但我覺得這樣很好，這樣才是苗栗。」

嚮往真實的他即使現在演出頻繁，還是會找時間回家鄉，回到那片讓他安心的土地，回到阿太的語言裡。

「我覺得講客語的時候，我比較知道自己是誰。」Yappy 說。

這份認同，讓他不只想用客語創作，還想做更多與客語有關的嘻哈計畫，比如發起客語版的嘻哈 Cypher（註），讓更多人自然地用自己的語言饒舌。或許路還很長，但他知道，唱出自己的聲音，就是他想帶回家的榮耀。

不必喧鬧張揚，只想做一個更誠實、更完整的自己，一步一步唱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