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｜萬巧蓉
攝影｜王牧薇
圖片提供｜范僑芯
在離鄉的眾人中，范僑芯的鄉愁特別「香」⸺調味的不是鹹鹹眼淚，而是燒熱一鍋油。在台北求學時，她為群聚的客家友人，掌廚煮冬至必備的鹹湯圓；到法國學料理，她在餐廳煮三杯雞跟梅乾爌肉給同事吃。當異鄉飄出熟悉的菜餚香氣，范僑芯始終相信，自己能夠把大家帶到她的故鄉、她長大的廚房裡。
吃客家菜長大的客家女子
她從小住三合院，烹煮要吹火用灶。三合院後來被拆建成音樂教室，一家子在對面的透天厝住下。無論住哪，阿婆跟媽媽總會張羅三餐。要她回答什麼是新竹美食，可能就是她每天吃的家常菜，主打美味又豐盛，還有客家菜餚的靈魂：又油又香。家成為范僑芯喜歡料理的起點，也是她以餐飲業為志向的根基。
客家菜養大了她，竹北的海陸腔也在她嘴裡自然長成。范僑芯還記得，小時候總跟講四縣腔客語的苗栗表妹爭，誰才是真的客家人。直到她去台北讀大學，第一次離開竹苗的客家生活圈後，客家菜難尋，才驚覺自己成了小眾。最讓她衝擊的是，在太陽花學運的大腸花論壇，她聽見有人上台說：「你不會講台語，你就不是台灣人。」范僑芯差點衝上台說：「我是客家人，我不會講台語。」離鄉的她感覺到文化差異，也想起：「我阿婆是一個只會講客家話的人，她卻還是需要聽得懂台語。」大概是這些生命經驗，使得某種使命感開始在她心裡萌芽⸺如何讓客家文化被看到？
在前進餐飲業的路上，范僑芯聽聞飲食的根是農業，於是畢業後，她先到中部的農業組織工作，了解台灣農業的產業樣貌，後來到有機超市做採購，從生產端到販售，她都完整走過。在這套農產系統中見多聽多，也就開始寫文章分享故事，其中爆紅的一篇是木瓜牛奶，她寫這杯國民飲料的背後，是酪農業與木瓜育種的縮影，讓菜單上的平凡四字，榮登台灣限定的難得滋味。
我們的日常就是台灣味
她描寫料理的文章廣受歡迎，寫歷史、寫產業、寫口味，但她總覺得還少一味，就是不知道廚師煮食的手法工夫，范僑芯決意要圓夢，到法國學料理。「我去學料理之後，透過別人的視角看自己的文化，才發現：哦！原來這些東西是有相似之處。」她看見的是，法式餐點和客家菜一樣，都善用動物油脂、乾貨、酸味。還有老師在課堂上分享鐵蒸籠有多珍貴，讓亞洲學生啼笑皆非。范僑芯回想起家鄉味，客家人在烹煮時的智慧、廚藝與技法也同樣厲害，外國的月亮沒有比較圓，她認為台灣飲食文化應該要有平起平坐的自信。
在法國，她看到各國的料理，即使經歷文化融合，依然能展現自己的風貌，且不去矮化自身的味道。「絕對不可能有法國人跟你說，可麗餅是一個不入流的東西。因為這是他們日常的一部分。可是在台灣會有一群人告訴你，台灣小吃搬不上台面，你要講大菜。」所以回到台灣，范僑芯出了第一本書《巷弄裡的台灣味》，她偏偏不寫大菜，篇篇都寫小吃，「因為這才是我們的日常啊！」
出書後，很多人會問她：「什麼是台灣味？」范僑芯自認當時急於解釋，「我這幾年發現我錯了。為什麼我們非得要被逼著說出，什麼是台灣味？」現在的她認為：「我覺得飲食文化是大家的智慧，不是一個人說了算，而是所有在這邊生活的人，他們都可以做出台灣味。」這應是討論形成的集體共識，沒有誰有話語霸權去詮釋。
讓自家的客家香氣，走進家家餐桌
在異地工作兜轉各方，她會想起：客家，該被放在哪裡？近幾年的工作，她開始做飲食企劃，巧妙融入客家元素，紫蘇葉入罐頭、野薑花入啤酒，讓客家香氣走進家家餐桌。對不熟悉客家味的人，范僑芯樂意做推廣大使，像是自家裝潢時，特別煮客家甜雞酒給裝修師父暖胃，眾人都讚好吃，吃得一滴不剩。她對客家廚師也特別驕傲：「永和豆漿跟玉里麵，都是客家人做的！」
曾經離家那麼遠，到無人能聽懂母語之地，近期她落腳在新竹與台中兩地。每當在新竹，她日日都回老家跟阿婆一起吃晚餐，這是范僑芯一生都不想失去的連結。「我覺得我所有的養分都是來自阿婆，不管是在料理上，還是對於客家的使命感。」也因此每年端午節，不管多忙多累，范僑芯堅持要回到老家包客家粽，她成了家族裡唯一還會這款手法的人。「我很害怕它消失在生活中，所以很有意識的去維持。」維持講客家話、食客家飯，細妹不捨族群文化式微，唯有這般小心保留呵護，跟阿婆的連結與情分便一直會在。
一件與客家羈絆的物件：老菜脯與豆乾
老菜脯跟豆乾都是范僑芯家中常備，隨手加入煎蛋、煮湯，就能完成熟悉的好滋味。在法國學廚藝時，范僑芯也從台灣帶上老菜脯，當時的葡萄牙室友受不了氣味，她只好藏到窗外的雪地裡。後來葡萄牙室友吃菜脯蛋卻津津有味，不敢相信這道料理來自那個臭食材。
